（一）
火把

对路灯要在清晨道晚安
万分不舍或是叹息
盛世所愿，暗灭由不得双手
中山东一路依次垂下它的眉毛
它们睡前最后的念头
是隔壁的那盏是否梦见自己

暂住证查到一半
以为灯会亮
可惜大部分时候没有

傍晚五点
天空的嘈杂哑火
光明发誓它从不逗留
于是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二）
时代

每秒六百亿个中微子穿过一寸皮肤
弃暗投明

路灯烟头和眼睛放暗箭
这是亮的一切发出的黑色光线

江景房里的浴霸惹人羡慕
不被同类伤害地繁殖
也不依赖此留下滩滩血迹

亮的时候它们各怀鬼胎	
为了生命抑或为了爱情

（三）
青春

数不完掉在月台缝隙里面的手机
原则上这样的呼救不停止
在夜晚比白天夺目
没电关机的原因是无人留意
静静飘香，直到呜咽

交通信号灯倒数
追光灯和快门声踩着斑马线的红影子

两岸对望势欲开阖
新郎和伴郎手挽着手
互相吐痰，一并落入没有硬度的浦江


（四）
问路

大多数时候没有海风的咸腥引路
更需要一条黑色的尾巴
外滩会倍感庆幸
如果你没有意识到你早已来到这里

那这一天灯就不会按照预计排的齐整
没装好的井盖是陷阱
废旧得没有杀伤力

抖落一张旅社的广告
背面的上海轨交四通八达
到网络信号到达不了的地方

海德格尔眼里
垃圾桶和路障比人群更像一个存在的个体
猝不及防像被带上火车的人体润滑油

典当敬重和崇拜
换取孤灯盏盏
一斧两斧
叩打石库门


（五）
沉潜

呜呜轮船飘红
缓缓捅入这座城市巨大的阴道
贯穿喉舌
什么也不留下

当提及人定胜天的道理
不平的砖路上鞋跟重复鞭挞着旧伤疤
丧钟和唢呐露出油光一直到黑色的尽头

浪涛拍得衣衫更加单薄
出于尊敬和典当的规矩
我们从不在广告灯上使用亡者的名字
霓虹一掌
生长发芽

所有未亡人分享这样的心态
香水哺育你的责任之一是忍受匕首


（六）
致意

黑暗中银行门口的石狮无动于衷
狡黠的呆滞百无聊赖
透过它的隐形眼镜

外滩没给灯火留位置
红绿灯和摄像头抢着地盘
弱小的星光搏命
守住外白渡桥

（七）
历史

树把自己的光借给笔直挺立的空皮囊
不庇护树下穿着西装的手机和房子
一小撮烟灰复燃

路牌上的名字尽是别的城市的故事
又好像上海本身一无所有
圆明园路被烧过又似乎没有
毕竟灯火和烟味死无对证

（八）
生活

等到七点十分
灯的起飞降落无可预料
某一刻外滩的风接受指挥
在你看到之前
一齐奏响

你不认识随处可见却又各不相同的街头摄影师
一如你不认识异国民谣和国旗
花每月五千大洋让门口的礼兵每次见你时鞠躬
或让施工地变成一颗美人痣

震央匍匐
在第三个拐角处被老烟枪熟练地踩灭
来不及穿上礼服，再次熄火

陈旧的事物从不因陈旧招人喜欢
如果这棵法桐是一只海豚
你大概会想帮它染发整理衣着

（九）
信仰

塑料杯碾碎重造碾碎
手电筒伸入垃圾箱
一只被砂砾握住的锤子
外滩因此用灯火代替月亮

基督教堂的钟声像极了梵音
因为它不保证明天再次响起

昏黄是外滩的声音
捂住耳朵向着长城跑
逃不开黑黢黢的外滩灯火

巨人静坐
永远是紫色
永远像粒石蛋
永远不停止华尔兹

残垣断壁下常有哭声
来自不为人知的沙哑生命

（十）
话题

越过栏杆俯身
有些无法被看见的眼睛灼热
一围人民英雄纪念碑
受诅咒般的焦躁和静默

乌云里飞机信号灯闪烁过一次
就不再会消失在你的天空里
那个相机放着陈旧无比的老歌
让没在上海闯过纱裙的人勉强记住它

那晚最终还是没得能说服花火
记忆冷的吓人
一觉醒来
西装默写出老画报上所有闪光的繁体牌子

（十一）
长夜

一把没开过的黑伞
抖落羽毛

（十二）
哑谜

我可以断言
儿时外滩的建筑比现在高
许诺的烟花很久
但时代的幕布总等不了灯亮前的七分钟
七年后
我第二次来外滩
相逢在鱼缸不比在外滩凄凉

你无法证明你脚边的那排灯不会亮了
正如你无法证明人一定会死
守夜人的脚步一分一寸
眼前的黄浦江永远没有高潮